<8.1> 上

【毕业后，我会去美国。】

手里的篮球以某种固定的节奏敲击着地面，宛若打鼓却平静的心脏，合着少年清冷的声音，震击鼓膜。

【那很好啊。】

另一个人的声音沾着笑意。

【仙道。】

少年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叫唤他的名字，却又马上紧抿薄唇，似是沉思。好在这份犹疑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少年便重新追上对面的眼睛，用一种专注乃至不容置疑地口吻，说：

【你，和我一起去。】

……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熟悉的电子音抹去梦中身影，仙道打着哈气伸长右手在地上乱摸一气，终于按停闹钟。又是一番挣扎，某人总算绻坐起身，只觉凉意袭来，即使被子还半挂在身上，仍不住一阵哆嗦。

“好冷……”仙道吸了口气，抓了抓顶上微蓬的头发，睁开眼来。

与床正对的窗户上，晨露细密地布满各个角落，冬日的旭阳透进来，穿过轻薄的纱帘为内室蒙上一层淡淡白雾，却未能增添半丝暖意。

仙道略有出神地静坐原地，过了会儿，才将目光挪向身侧墙上挂着的日历。

干净规整的格子日期，唯独在28这个数字上画了笔重重的红圈。

1997年12月28日。

是全国高校选拔赛Winter Cup决赛的日子。

由今年在全国大赛首次夺冠的神奈川县湘北高中篮球队对阵去年WC冠军队伍名朋工业。

而这一天——

正是今天。

 

冬季杯决赛场馆定于东京涩谷区的东京体育馆。

近几年随着日本篮球水准的逐年提升，体协与投资商对各大赛事的投入也越发慷慨，这不仅体现在大型场馆的利用上，还包括对高中级别的赛事进行直播与解说这种曾经只有棒球独享的特权。

看着场馆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仙道略伤脑筋，看来在进场前还得排好一会儿。

“嘿！”

猛的，肩膀被人一拍，循声回头，竟是一丝晃神，仿佛看见了梦中的少年。下一秒，定神入目的却是流川望笑脸。

“果然你小子也在这里。”

只见流川望身着大红风衣，在这人头粗攒动的人群中显得分外扎眼。当然，就她与仙道这面对面的距离，本身便叫人无法忽视。

“流川…姐姐好？”仙道顿了下，直接叫姓氏总觉有些奇怪。

“称呼什么的随意啦。”流川望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感兴趣，转而问：“怎么，特地来看我家小枫比赛？”

“也不算吧。”仙道摸摸后颈，道：“毕竟，我本来就住在东京。”

相比之下，流川望才是那个特地从神奈川赶来的人，仙道也不说破。

“你这家伙。”流川望故作失望皱眉，“怎么，要是比赛办在北海道你就不去了？”言下之意，谦虚个什么劲？

这还真是……

仙道早知流川望从小宠自家弟弟，但像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毒舌女子，竟有些难办，索性装耸：“不不不，你说的对，当然会去。”

论演技嘛，他倒是不慌。

“哼，谅你也不敢。”流川望也是明眼人，却不深究，侧头指向身后某群体，耸肩：“毕竟，我弟弟那么受欢迎，肯为他挨冻受累的女生那么多——”

挨冻受累？

仙道终顺着她的眼神朝后看去，只见一群身着拉拉队无袖短裙的少女们正手举彩球，行如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排成几列方正，整装待发。为首的是某三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挚爱流川枫”粉丝团的创始人，湘北无名三人组。

这阵势……怎么看也有几百号人吧？都能赶上湘北名朋两校应援的校友总和了。

“所以说……”流川望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仙道那身将自己裹得紧实的着装，叹了口气：“仙道君还需努力啊——”

“……”

片刻沉默后，仙道扬起了个绝对完美的笑容，反驳道：“没事，毕竟我胜在内在。”

扳回一局。

奖励是白眼一枚，竟是和流川有几分相似。

……

 

待观众悉数入座，距离比赛开始还剩10分钟。

场上，湘北与名朋的队员各站两个半场进行赛前热身。仙道照例选了个位置靠后却足以将赛场尽收眼底的角落，对此，流川望倒未发表意见。事实上，直到比赛正式开始，两人都未再交流。

仙道并非多话之人，只是和沉默寡言的流川在一起时，他才成了话题的开启者。而此刻，流川正身穿湘北队队服立于场上，他的目光自然便投在他身上。

这会是一场恶战。仙道暗自评估两边的实力。

尽管湘北这边仍保留了全国大赛时期的战力，但另一边，和樱木一样已提前被深泽体大录取的森重宽及其王牌前锋仍活跃场上。

事实上，虽然名朋在今年的IH半决赛败给了山王，可两队的实际分差仅为1分，中锋森重宽更是力压河田弟弟被选入大赛最有价值的球员名单，享誉日本高中界第一的重量级中锋的美称。

但是，无论过程如何艰苦，最后赢的，会是湘北。

对此，仙道无比确定。

现在的流川……

仙道望着赛场上最后调整护腕位置的黑发少年，轻轻弯起嘴角。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了。

同一时间，裁判吹响了整场比赛开始的哨声。

……

 

“你应该听说了吧？”

比赛进行到十分钟，隔着嘈杂的鼓劲与欢呼，耳畔传来流川望略显平静的声音。

“什么？”仙道快速瞥了眼身旁的人，却见她的双眼始终未曾离开场上。

“小枫明年要去美国。”

“……嗯。”

早在入口碰上流川望时，仙道便有预感这段对话或早或晚会来临，只是比起比赛进行中，他更倾向会是在中场休息或赛后。

“你怎么想？”流川望追问。

 “嘛……”

场上，湘北后卫将球传至流川手上，名朋的小前锋凭2米身高欺身企图将其拦下，不想流川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后退半步，直接起跳，待对方球员出手时早已错失拦截时机，后仰三分线外投射，正中篮心。

仙道勾起嘴角，悠悠地说：“如果把流川比作大树国家比作泥土，现在的日本已经无法再供给他更多养分，更何况，对于那小子来说，去美国只是实现梦想的一块基石，而非结果不是吗？”

没错，对流川而言，去美国从来都只是一个开始，而至今为止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拥有站在起跑线的资格而已。因此，在流川眼里，这也从来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他所要走的每一步，既是必然，又是越发艰苦。

“你这家伙，挺懂的嘛……”流川望身体前倾，右手手肘抵着大腿，掌心撑住下颚，一双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地望着场内，却真意难辨。

“……那么——”

仙道突然觉得，流川家的人都有一个共通点，即是当他们真心想要保持沉默时，你便永远无法预料下一秒会从他们口中冒出什么，流川如此，流川雪枝如此，就连这个看似大大咧咧古灵精怪的流川望也是如此。

“对你来说呢？”这一回，女人是真真将头转向了他一侧，一双神似少年的乌亮双眸直直逼来，里面是浓浓的审度与探究。

 

对他来说？

仙道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却没有接话。

流川会去美国，这事，早在两年前两人仍保持亦敌亦友关系时，仙道便是知道的。更甚，彼时流川不告而别去美国交换时，他真以为对方会就此留在那里不再回来。但是，少年终究还是回来了，并兑现了当初在海边许下的诺言，带领湘北摘下了那一年全国大赛的冠军。

或许，早从那一刻起，仙道便预知了这一天的到来，而他所做的，不过是等待一个结果，一如那一日在夕阳下，少年亲口向他道出的那句话。

然后……

 

“说实话——”流川望似乎并不期待仙道的回应，自顾自地说：“虽然妈妈他们没有反对，但我并不看好你们。”

“……”

对于如此直白的否定，仙道能做的也只有苦笑。

“倒不是性别问题。先申明，我可不歧视同性恋。”流川望补充道：“只是……”

女人的目光自上而下掠过面前的人，带着丝微妙的不信任，“你总给人一种太聪明的感觉。”

“……”

“像你这类的人，我工作中遇到过几个，当然，和他们比起来，你还稍微嫩了点。”流川望耸了耸肩，继续道：“和小枫这种只有篮球的人不一样，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做得很好。但是……”女人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愈显严肃，“你们太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不是想要什么。”

仙道坦然接受了对方的质疑，转而将视线移回赛场。上半场进入尾声，尽管比分并未拉开，但湘北确实在一点点扩大优势。

未曾反驳。因为，他知道流川望说的是对的。

“小枫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到此，流川望忽然叹了口气，“这家伙从小话就少，也因此经常招来误解。好比这次去美国，我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估计也就是‘我要去美国了’这样通知一声。所以，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伴着上半场比赛结束的哨声，四周的人群一拥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掩盖了女人的声音。然而，伴着她薄唇的一张一合，仙道仍清楚地“听”到了她的询问。

她说“仙道彰，你愿意和小枫一起去美国吗？”

仙道不由得微笑起来，他想，流川望始终是低估了自己的弟弟，流川确实寡言却绝非倨傲之人，又或者，她只是不够了解篮球之于仙道的意义。

“他说了哦。”

仙道望见流川手持水瓶立于场边，少年紧盯着远处的记分牌，完全不理会身旁某红毛猴子夸张的表演。

看来，就算成了最高年级，樱木仍是那个众人皆识的湘北活宝。

仙道的笑意变得更深了，可与此同时，思绪变得有些漂离，他不再看向流川望，而是以一种平静到近似冷淡的口吻叙述一个事实，“他让我和他一起去。”

“是吗？”流川望倒也不惊讶，“然后呢？你怎么回？”

他？

他是怎么回的？

咚。咚。咚。

莫名的，耳边回荡起篮球敲击地面的声响，头顶的聚光灯也随之变得昏暗又涣散，一如那一日露天球场两旁的照明灯，盖过了残阳仅存的热度，只留下他…和流川，相对而视。

TBC.

PS：

原本是打算将“回忆”这段拉出作为7.7独立章节的，后来想想……明明7.6刚刚燃完【有吗？！】突然来个气氛down实在不合适=。=就放弃了

N久不好好写文感觉自己已经词穷到发指的地步了ORZ|||然后隔了那么久更新一上来就是那么沉重的话题真是不好意思【土下座】，不过毕竟还剩两章，实质也进入收尾阶段了，所以该来的总归会来【摊手】，至于“沉重”什么的【望天】……其实真的只是小两口变扭一下下而已~

由于某只产出速度极度缓慢，争取一周更完一节吧……【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