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下)
十一月上旬。神奈川。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都早,午后五点,街头只剩落日余辉。
空旷的露天球场,四面环树,隔着稀疏且泛黄的枝丫,依稀能看见两个身影仍缠斗场上。
“我说你啊……”
仙道抹去额角汗水,对向持球准备进攻的流川,揶揄:“今天格外较真嘛?”
这场角力从中午断断续续持续至今,周围来去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最终只剩他们两个。
老规矩,10球一局,先进10球者胜。大比分上,5:5,二人可谓不相上下,而这第11局,目前为9:8,流川率先来到局点。
流川没有回应,俯冲箭步,只见风将他耳边的碎发直直向后吹,眨眼人已从中场逼至禁区。好在仙道早有防备,只用一个交叉移步便重新封其去路。
——进攻之鬼。
最近,每一次和流川交手都在重复刷新仙道心中对这个词的认知。
和两年前的少年相比,现在的流川决绝中多了一份沉稳,他的眼中不再只剩篮筐,还有对对手意图的审度。可是,无论何时,篮筐始终在那里,所以,他的狠意也是如此。
若将高一的流川比作一把锋利的武士刀,砍杀去所有阻碍摘得胜利之旗,现在的流川更像一触即发的长箭,总能寻找最佳时期,穿破重重阻碍,直取桂冠。
但是……
仙道仍觉得今日的流川有些异样。
那股存在于少年眼底的炙炎,燃烧得过于热烈,就仿佛会在某个瞬间,遽然泯灭。
最终,仙道还是未能阻挡流川的去路,紧要关头,少年在空中临时变卦,将投射改为勾手自仙道耳边将球掷入篮中。
一先一后,两人落回地上。
“呼……”
合着篮球在地上发出的弹响,仙道双手叉腰长舒口气,这才抬起头对上流川,提议:“今天就到这里吧?再下去就真看不见了。”
“嗯……”
“现在和你这小子打越来越吃力了。”仙道提起球衣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继而走至铁丝网前捡起滚至一边的篮球,调侃道:“看来我再不认真点,就真要被你超过了。”
“仙道。”
本想将手中的篮球传回给流川,却硬是被少年那一刻认真的语气给定住了。一秒后,仙道抱着篮球转过身,望向几步外的少年,微笑。“嗯?”
“……”
眼前的流川,一反常态欲言又止。
咚,咚,咚。
打破沉默的是仙道的运球声,可实际上,他不过是重复着向下抛出和弹起接住的的动作。
他在等,等流川开口。即使冥冥中他已猜到少年想要说的话,却仍在静静等待。
仙道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因为这个人,是流川。
“毕业后,我会去美国。”
终于,少年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一阵风席卷着几片枯叶夹入两人中间,寒意就这样透过因出汗而扩张的毛孔渗进体内,仙道看着流川,勾起嘴角,“那很好啊。”
“仙道。”
听着少年再度念出自己的名字,一瞬间,手中的篮球竟慢了一拍。对于那句即将从流川口中脱出的话语,仙道也绝非没有预料,但是,直到即将直面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有些震动是任何假想都无法企及的。
“你,和我一起去。”少年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决然。
球,重新回到仙道手上时。而这一次,他仅仅是将它收于掌中,维持着近似静止的动作接受着流川的凝视。
“还记得那时候聊过的话吗?”短暂的停歇后,仙道突然转换话题,“你的梦想是篮球,所以,你会一直打下去直到打不动为止,而我……”
到此,仙道转过身,以一种无比从容的姿态走到三分线外,单手托球,抬高双臂,视线的尽头直指篮筐。“我的梦想、就是像这样——”
伴着那记被人刻意拖长的音节,仙道稳稳掷出手中球体,眼看它在晦暗的天空划过一道悠长的弧线,对着满是铁锈的篮筐,穿心而过。
“——自由自在地打篮球。”
篮球应声落地的那一下,没来由的,仙道觉得有些刺耳。可他选择不动声色,眼睁睁看着它缓缓滚向流川所在的方向。
“……”
眼见少年皎好的眉头皱成一道川字,仙道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那……就当我反过来问你。”
说着,仙道笔直走到他跟前,紧盯少年的眼睛,神情严肃,“留下来,好吗?流川。”
这并非他真正想说的,抑或是在诸多假设中,他从未真正想要将最残酷的事实摆上台面。
然而,自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印证了仙道心中的顾虑,那么与其在未来的某一天去怀疑彼此当初的选择,不如从一开始就将“不存在的可能性”彻底抹去。
“仙道……”
流川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下文。
仙道忽然就后悔了,他明知道少年的世界如此单纯,单纯到从未真正想过会在篮球的世界里遭遇来到仙道彰的拒绝。
仙道想,或许连流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为仙道“绝非真心”的请求而迷茫,可他却是知道的。也正是这份于心不忍,让他主动伸手搭上少年的肩膀,用力将其拉向自己,抵住彼此额头,扬起嘴角。
“所以……我们是一样的啊,流川。”
不是不动容。
倘若能将仙道彰这个人分成几块,那么,总会有几分之几会想如少年要求的那般奋不顾身,随他远去。
只是。
偏偏。
他们……
是一样的。
一样的任性。
一样的不会妥协。
所以即便面对的是自己所爱的那一个。
也仍有无法退让的底线。
只因从一开始,我们所喜欢的,不就是那个固执得不知进退的人么?
此时此刻,两人靠得很近,近到仙道可以清楚地听见地方的鼻息,看见他紧抿的薄唇渐渐变白,以及松开时下定决心的黑色眼睛。
“仙道,其实——”
“嘘——”
然而,仙道却先一步用食指抵上流川的嘴唇,止住了他即将脱口的下文。
无关意愿,沉默,成了这场对话的休止符。
而回忆,也就此停在了这一秒。
……
“我拒绝了。”
道出答案的仙道朝后靠上椅背,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枷锁,对着身旁女子紧锁的眉头,笑得一脸坦然。
“为什么?”流川望问道。
仙道的眼睛不由自主向斜上方撇了撇,耸了耸肩。
“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太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无意反驳。即使那句话里满是嘲讽,仙道也会欣然接受。
流川望是对的,即使他和流川因篮球而走到一起,某种意义上,他们仍是截然不同的人。
流川枫的执着与仙道彰的不够执著。
流川枫的从一而终和仙道彰永远存在的备选方案。
他们从一开始便是走在两条路上。
那天,三月初春,走出流川家的仙道于樱花雨下对少年诉出的那句“我很羡慕你啊”饱含了太多他无法对其明说的东西,是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也正是这些,使他们最终成长为了现在的模样不是么?
下半场比赛开赛的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场上,两队选手已重新入场。
仙道的目光追逐着流川在场上奔跑的身影,看着他与队友紧密配合突破名朋的防线,用一记大力灌篮开启了下半场的序章。
在随后的十分钟里,伴着如潮的欢呼与诸位,两队的比分交替上升,互不相让。
不知不觉,比赛临近尾声,尽管名朋的选手下半场个个凶如猛虎,王牌森重宽更是在4犯的危境下死守底线屹立不倒,仍未能追回上半场末尾丢失的分数。
最后30秒,电子屏呈出倒计时。随着篮球又一次落在流川手上,四面八方响起排山倒海的呼声,这一刻,不止是流川的粉丝团,几乎整个赛场都在为他呐喊。
这样的流川,俨然成了制霸赛场的王者,他的一举一动,都将永恒刻入观众心底。
“仙道彰。”流川望的声音穿过四下狂呼传入仙道耳中,可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如一缸冰水,毫无征兆地自上淋下,避无可避。“你是不是自以为很了解流川枫这个人?”
“小枫的确是个很简单的人,所以有时候看见的便是全部。但是,看不见的呢?你又知道多少?”
照明灯下,流川凭借虚晃,配合控卫闯入禁区。
“你知道哦篮球是他的一切,却不知道对他来说这个‘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森重宽撑开四肢,犹如铜墙铁壁死守篮下。
“对从一开始就为自己列好选择的你来说,是永远无法体会曾经‘只有篮球’的他的感受的。”
哔——
哨声响起的刹那,森重宽的大臂撞上流川的脑袋,可黑发的少年仍快一步将球抛出,自己则因失去平衡而向后倒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结在那颗篮球上,几千双眼睛目送着它不偏不倚落入篮筐,为这场比赛划上了句号。
仙道怔怔地看着少年仰天平躺在会场的地板上,他正静静仰望顶上的晃眼的照明,面无表情。这样的流川何等熟悉,可同时又显得如此疏离。
欢呼,尖叫,恸哭,喜极而泣。
整个会场被各式各样的情绪所包笼,可唯独那个居于风暴眼中心的少年,只是重复着慢慢闭眼又缓缓睁开的动作。
【仙道,其实——】
脑中突然滑过那天流川未能说出口的话。
那时候,自己……究竟为何要出手阻止他?
或许是因为,他直觉流川所要说的,一定是正确的。
流川,一直是正确的。
可正是这份“正确”,有时候,比任何东西都更容易动摇仙道的“决心”。
……
“仙道君,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很任性的人?”
这是这一天流川望丢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TBC.
PS:
第八章开篇的时间和第七章收尾的时间有一定跨度(从八月到十二月),由于只截取了其中一个时间点,所以整体气氛和人物心境都有比较大的差异。
因为没有正面的仙流对手戏(回忆不算),所以在“那件事”后两人的实际状况会在后面慢慢展开ORZ,也算是整篇文的一个转折点吧~
另外,关于流小孩之前几处伏笔也会在后面具体交代(实际就是第六章就想交代的东西结果拖啊拖一直找不到何时的实际透露“实情”|||)
总觉得这3000字是要毁全文的节奏ORZ,但对于仙流在“梦想”这个问题上的冲突确实是某只心中所呈现的二人。问题是……某只笔力有限,把握不住整体描写的修饰与用词,所以……所有OOC,不用怀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都是某只的错!!!
以上!